潘少平
第期
“过路郎中”之称,含有贬意。有句俗话,“过路郎中”医气卵泡,即:医不好,也医不坏。因是路过,看完病,收了钱,走人了事。显然,“过路郎中”名誉不好。而漆林镇张二毛偏偏有个“过路郎中”之称。
张二毛懂点医术,说起来,很为奇特。
张二毛小时候放牛,常在距漆林镇七华里的耸壁寺一带。寺里主持了尘和尚时已年届七旬,张二毛因常在此一带放牛,和了尘老和尚渐渐熟悉起来。耸壁寺一带水草茂盛,张二毛常把牛儿散放在这一带,任其自个儿吃草,自己却在寺中游乐。
张二毛有点小勤快,经常把了尘老和尚晒在竹匾中的中药、草药之类的翻翻拣拣。一日,了尘老和尚外出挖药未归,天突降暴雨,待了尘老和尚赶回寺中,所晒之药均已被张二毛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屋檐下,四周用稻草围得严严实实,一星半点都没有湿。了尘老和尚见此光景,说一声,天不下无根之水,佛不渡无缘之人,小施主,我们随缘吧。
从此,每遇张二毛来寺中,了尘老和尚总是拿出所晒之药,一一告知,此药叫什么名字,药味如何,药性怎样,能治什么病症。有时了尘老和尚拿出点枯枝残叶,加以说明,张二毛竟能在山上找到相应的药来。张二毛虽识字不多,却有小聪明,加之年少记忆力也强,虽不明了了尘老和尚的用意,却乐于识药辨味。一个有心讲法,一个随意听经,张二毛于此道也算入门了。
那时节、那年月,乡村中缺医少药。了尘老和尚精于岐*,乡村中有人患病,常找了尘老和尚医治,了尘老和尚一律是免费的。其医术当然不在话下,所用之药皆是自己所采、所制。当然,待病愈后,患家十斤米一斤菜油送来,虽为酬资,却不明言,声称作为“香资”之用。这样送者欣然,受者坦然。
一日,一老者来到寺中,诉说自己脚手奇痒,且伴有小水泡,掐破水出,无色无味,又能自愈。自愈后又常复发,苦不堪言。老者一旁诉说,恰张二毛在一旁听闻,未及了尘老和尚说话,张二毛说道,老师傅(漆林镇不分男女老少,一律称了尘老和尚为老师傅),我记得你说过一个方子,专医这个毛病的。
了尘老和尚颇为吃惊,张二毛说,我记得是:生百部十钱、苦参十钱、千里光十钱、白癣皮五钱、地肤子三钱、蛇床子三钱、六味药煎水,泡手泡脚,半个月左右就好了。了尘老和尚说一句,孺子可教。又对老者说,就用这个方子。果然,老者照此方医治,半月后痊愈。
从此,了尘老和尚尽心教授,奈张二毛年少贪玩,学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了尘老和尚却从不责怪,一切尽在“随缘”中。不过,张二毛能随口说个药方的事漆林镇人不晓得,那位老者不是漆林镇人,了尘老和尚不说与人知晓,张二毛也当做一件玩事而已。
那时节、那年月,乡村中人一般伤风感冒,是不会就医的,扛一扛也就过了。有些人伤风感冒严重些,常伴头痛、发热、鼻塞、咳嗽、流鼻水、打喷嚏、嗓子发干等症状。也合该张二毛要发迹了,一日,一人感冒,症候较重,张二毛叫其用葱白、生姜各五钱,食盐一钱,将其三味捣成糊状,用纱布包好,擦前胸、后背、脚心、手心、腘窝、肘窝,让其躺下休息,半个小时后竟汗出热退,各种症状随之消失。此人大奇,逢人便说,此事顿时传遍整个漆林镇。漆林镇人都戏说,这个张二毛还是个“过路郎中”呢,瞎猫碰上个死老鼠,医好个“气卵泡”。
此事传到耸壁寺,了尘老和尚竟说了一句,缘尽了。待张二毛再来寺中,了尘老和尚抚其头顶说,我要走了,这山上之药你用了吧。不过,你根基未深,以后切记,不知症不用药。张二毛有些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但却记住了“不知症不用药”这句话。这或是天资所然,或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心灵感应吧。了尘老和尚走时无人知晓。半个月后,寺中来了一位年青和尚。漆林镇人问了尘老和尚下落,年青和尚笑而不答。张二毛问之,年青和尚说,法师说了,寺中那些制药用的物件,你尽可搬去,一切量力而行。
自此,张二毛也装模作样地做起了“郎中”,漆林镇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说,找“过路郎中”去。当然,张二毛仅能用一些偏方、单方医治一些乡村中的常见病。
那时节,乡村中儿童多发“*水疮”,漆林镇人称为“脓疱疮”,此症好发于口鼻周围、颊部、手背及四肢。症榨较轻者,张二毛用*瓜藤烧灰,用麻油(芝麻油)调之,搽患处。症状较重者,张二毛用槐树条烧炭存性,与雄*末共研细粉,用麻油调之,搽患处。此法奇佳。把一些儿童的病医好了,家中大人感激非常,自然对张二毛高看一眼。张二毛袭了尘老和尚之风范,也一律不收费。不过,漆林镇人最重人情,逢年过节,自有礼物相谢。如家中有点好菜,非要拉张二毛去吃饭,其间当然要喝几杯,以至张二毛从不喝酒到喝一口,再喝一杯,到最后非半斤不过瘾,以致弄得每天晚上非喝一顿不可。
日久天长,随着医疗经验的积累,加之张二毛已成年,已知学习之法的重要。医术再有大进,这是后话了。
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是劝人要好好读书学习,以后不怕找不到好老婆。郎中做好了,却也有颜如玉的。张二毛讨了桂花墩那个如花似玉的莲儿做老婆,就得益于此。
那时莲儿年方十八,正是豆蔻年华,却有一个难以启齿的“暗毛病”,就是月信期间,下腹部及腰部疼痛异常,难以忍受。无奈,告于母亲。母亲亦无奈,无奈之中,做娘的叫来张二毛,只说自己夜里困不着觉,又常头疼。张二毛来时,做娘的方叫来女儿,如此这般述说一遍。莲儿羞羞答答,满脸赤红,低着头,吱吱唔唔。
张二毛时已二十出头,已解风月,面对一个娇艳柔媚的大姑娘说出自己的难言之隐,又有一个做娘的在旁虎视眈眈,浑身不自在,竟不敢正视莲儿一眼。只得告知莲儿母亲,用咸盐二斤,醋一两,在锅中炒热,分装两包,轮流热敷于腹部。用丹参十钱,元胡七钱,共研细末,痛经期用*酒冲服,每天两次,一次一杯。张二毛说完,忙叫莲儿母亲去炒盐,这药自己回家研好送来。整个时间,张二毛的头也未抬起一下,一反在别人家拿腔作调的模样,莲儿母亲不觉有点好笑。
就这样一剂方药下去,第二月,莲儿月信期竟毫无疼痛之感。莲儿母亲方觉得这个“过路郎中”不简单,不免在妇女群中聊起这事。妇女群中飞嘴短舌的,不免相互传说,张二毛能医姑娘家的“暗毛病”。以后莲儿的一些闺密竟私下相询,以至莲儿羞得几个月不敢出门。
俗话说,福至心灵。从此,张二毛每逢莲儿家有什么事,随叫随到,如在人家吃饭,竟放下饭碗就去,弄得这家人家莫名其妙。如莲儿父母有个头疼脑热的,张二毛殷勤备至,一天三趟,问寒嘘暖,弄得莲儿父母得意非凡,但张二毛决不和莲儿多说一句话,甚至连正眼也不瞧莲儿一眼。莲儿父母都说这个青年人是个正经人。
殊不知张二毛心怀*胎,这一切做经均为莲儿之故。(做经,皖南方言,意为“做作”之意)这都是张二毛交了桃花运,显得心灵意巧、心到神知。直至有一天张二毛因喝了酒,加之近来心情特好,不免有些过量,于人多处高谈阔论,恰值莲儿母女遇到。莲儿母亲自然热情招呼。莲儿斜视一眼说,又喝得酒*样。莲儿母亲责怪女儿说话无轻重,张二毛淡淡一笑,竟说以后不喝了。莲儿母亲闻言,有点丈二金刚摸不清头脑,回头望了望女儿,莲儿竟自去了。
待过了几日,镇上有人传言,张二毛戒了酒。此话传到莲儿母亲那儿,再想起女儿那句“又喝得酒*样”,才觉有了情况。不觉自笑道,这个青年人是个坏种,自己竟不知他何时和女儿搭上了,做得神*不知。自然免不了告诉自家老头子,老两口一合计,张二毛人品、家境也算不错,又说起为女儿医好了“暗毛病”,叹一口气说,也是缘法了。老两口也算得开明,且听之任之了。
此事发作后,漆林镇人多为张二毛说话。因为漆林镇人什么人都敢得罪,就是不敢得罪“郎中”,哪个人吃了五谷不生灾?哪个人沒有个头疼脑热?加之张二毛为人也不错,于是众口一辞,均极力促成此事。于是水到渠成,张二毛如意抱得美人归。
不过,婚后张二毛依然喝酒,旧习复萌。莲儿也奈何不得,私下处,莲儿骂张二毛是个骗子,张二毛说,那个叫你得了个“暗毛病”,我不去你家,不就没事了。莲儿羞得拿起扫帚来打,张二毛高声喊救命。莲儿怕人听见,只得含羞作罢,小两口自是一番恩爱。
莲儿本就天生丽质,婚后,张二毛更是每年均采来些许桃花,加冰片,用蜜糖搅拌成汁,供其擦拭。常年使用,使得莲儿是肌色莹润,脸似桃花。惹得莲儿的一些闺中密友称羡不已,免不了怪自己老公没本事。此话传到莲儿耳中,莲儿不免一番得意。女人家天生善妒,如有一些女人来找张二毛看病的,又有点姿色的,莲儿免不了私下对张二毛说些三角钉(三角钉,皖南方言,意为“话中有话”)的话,敲敲打打。不过,张二毛有柳下惠之德,坐怀不乱。
张二毛婚后,再替人看病,开始收点钱了,成家立业,养家糊口,镇人都能理解。但张二毛收费,总是看人家境而为,家穷者收费偏低一点,落一个好口碑;家富一点的收费高些,富家亦能接受,吃药是不问价的,只要病好快一点就行了。所以,张二毛收入颇丰,家境殷实。双亲健在,仍能劳作,小两口恩爱,日子过得风调雨顺。
(作者系泾县缫丝厂退休人员,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制作:童达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