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文
十月金秋,正是丹桂飘香、秋风乍起的季节。据说和平、连平境内新发现一条粤赣古道,于是几个朋友凑一起打算走走,寻古问幽。同行的有老古和阿莉夫妇、老姐,还有番禺朋友海天。这期间,我们沿着古道,从和平县热水镇南湖村出发,从北往南经过丫髻缺、星联村、冷水径、茶亭塅、风门凹、关爷庙,南望连平县绣缎镇,戛然而止。回首古道之行,小桥流水,道幽且长,人行其间,则心随路转,疲惫欣喜俱有之,实在是意犹未尽。特志之,分八部分逐一奉上。
(一)夜宿南湖村:山居秋未瞑
10月4日下午接近4点出发,快5点半的时候到达和平热水镇,青州镇宣传委员黄委员在镇上已等候许久。黄委员40岁上下,个子不高,长得敦实,脸晒得黑亮黑亮,很热情爽朗,典型的乡镇干部。
当晚,我们在和平县热水镇南湖村某个山窝的小酒店吃饭。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种黄色的米粄,很好吃,我们吃了一碟,又再加一碟。米粄不应该是白色的吗,怎么是黄色的呢?黄委员解释道,米粄是用黄果树的果实榨出的汁上色的,金黄金黄的煞是诱人,味道还很特别。
山村秋来早,这里入夜特别快。饭后没多久,月亮就爬到了半空。在皎洁的月光下,我们在酒店后面的草坪上支起帐篷。我说又冷又累的,不如早点睡吧。阿天偏不!他是个死硬死硬的乐天派,他是无论多累,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忘记享受生活的。
阿天乐颠颠地从后备厢拿出露营用的台凳桌椅以及宿营灯,一应俱全。老姐赞道:“阿天,你把整个家都搬过来了吧,什么都有啊。”居诗则拿出户外炉具、茶具、茶叶,阿莉乐呵呵地打水煲茶。
山窝中,草坪上,月光下,聚几友,围一炉,且将新火试新茶,感觉倍儿香。
阿天打开话匣子,又开始重复他叨叨过N遍的话,说他用水果收买老婆,获准参加这次古道之旅;说他有个学生搞留学中介工作,在美国跟奥巴马合过照;说他的朋友米修开了个医疗器械公司,生产的都是高精尖产品,人家年纪轻轻已经安享成功人士的幸福生活。多次暗示这些都听过了,阿天用广州说:“仲有!仲有你肯定未听过!”然后自顾自继续他的故事独白。对于这个世界,他总那么兴致勃勃,啥事都新鲜。
老姐谈她在非洲的各种奇遇,谈她遭遇当地黑人兄弟的奇葩宰客行为。
所谓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依我看,老姐是友多闻,世界走遍,总有新鲜故事。阿天呢,算是友谅,他不介意你打断他的话,不介意你的揶揄,甚至不介意你的不耐烦,他总是那么兴趣勃勃,那么热情地与你分享了他说过N次的故事。
你有故事,我有茶,庶民之乐,大抵如此。我和老古夫妇没有很牛的朋友,也没有很牛的游历,只剩下羡慕的份。
小酒店姓周的老板,人很年轻,这会也过来陪我们聊天。周老板从深圳返乡,接手父亲小酒店经营,他跟我们讲了一堆经营计划,雄心勃勃。我说小酒店搞卡拉OK房是不是太吵了,和以宁静为卖点的山村度假主题不搭啊。周老板两手一摊:年轻人嘛发泄发泄就好,都年轻过,理解万岁吧。
山村的秋夜凉飕飕的,角落某个帐篷里传来如释重负的鼾声,阿天不知啥时钻进去睡觉了。
躲在帐篷里翻看手机,先看花间词,再读《西厢记》,别有一番感喟。忽然省起这是农历八月十六的晚上,中秋后的月亮分外圆。夜凉如水,秋虫啾啾,似叹息声,月光绰绰透过帐篷,碎银般洒落在被子上。禁不住心头一疼,秋来了,帐篷外的地上衰草长长。都是岁月惹的祸啊,再回头春尽秋凉,往事苍茫。不甘心老去的中年人,对秋夜总是又爱又怕。
(二)从南湖村到丫髻缺:人行茅里似山鸡
起得比较早,匆匆吃过早餐,在黄委员的引导下,我们就在熹微的晨光里出发了。
从黄委员的介绍中得知,古道从热水往北经浰源镇直通到江西,从北往南方向是:热水南湖村—青州—绣缎,我们走的就是这小段。
黄委员把我们送到一个山坡。山坡侧有条小道,小道口有个木亭子,亭子上有个指示牌,上写:青州古道全长八千米。
挥别黄委员,我们进入小道口,顺着小道往山上走。说是走路,其实是控路,眼睛要不断地搜索脚下的砖石,这些砖石有的碎成几块,有的缺边少角,散落在地,但是破砖碎石绵绵延延,古道还是清晰可见。头痛的是,古道久无行人,现已经长满各种野草,边走还得边用手拨开两三米高的野草,恍如钻在草丛中。正是:
夹路黄茅与树齐,
人行茅里似山鸡。
这么一直往山上摸索着走,其间没有碰到一个行人。到了一个山坳处,地上没有了古道砖石,路在哪里?我四顾茫然,甚至疑心是不是走岔了道。阿天惊喜地指着路边,原来那里有块石碑,上写:左下径,右青州。于是往右摸索,果然又找到了古道。
艰难地走到半山腰,转到一个叫“黄石坳保护区”的地方。站在一棵高高的枯树下喘口气,都觉得有些累。这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名,看样子得有二十米高,树龄有几十年了吧,如今树也枯了,叶也落了。想它经历多少世事,如今岁月流逝,天老树枯,秋风来了它再无绿叶可招展,夜晚来临它只有老枝撑秋月。当年它也曾青春婆娑,招摇冬夏吧?
古道都老了,树能不老吗?这古道得有多老?昨晚南湖村的周老板说他爷爷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就经常从这条道运山货到江西龙南,艰难维持全家生计。古道修建于何时,没有人说得清楚。各种传说都有,远的说是宋末民族英雄文天祥领兵抗元开拓出来的,近一点的说是明代“三不朽”伟人王阳明追剿匪首池仲容时所修建。
且不管哪个名人主导修建的,该古道造福四邻八乡的百姓却是真真切切的。来之前一位青州籍的朋友说,他小时候上学、放牛、走亲戚,不知道在这条道上走过多少来回,只不过当时不清楚这竟然是古道而已。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现在高等级公路、高速公路修到家门口,人们再也用不着古道。古道弯弯,慢慢便也荒废了,最后湮没在人们的记忆中。人哪,总是健忘的。
古道的草丛一阵摇晃,一只小鸟扑棱扑棱飞出,与我擦身而过,眼看着它飞向空中。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万物有灵,这是一只鸟,或许真的想帮我引路来着。只不过,我从红尘中穿梭而来,它在岁月中翩翩飞去,它不问我从哪来,而我也不问它往哪去,就这么萍水相逢,优雅别过。从此,一别万里,它会飞越重山叠嶂,飞越草甸江河,落在另一蓬草丛中,又或许落到某户农家的屋檐下。
(三)丫髻缺茶亭:端坐春秋泼茶香
从茅草丛中钻出,再走3公里的山路,爬上一个小陡坡就到山顶。路边突现一个破败不堪的小驿站,这便是当地人称“南凹北缺”中的“北缺”——丫髻缺。
据说以前里面有专人驻守,是给过路人歇脚休息的所在。农民乡亲淳朴,哪知道驿站是什么,因为过路人在这里能讨杯热茶,故而一直唤作茶亭。茶亭门口有副字迹斑驳的对联:
已绕九折上五埂;
再登百步显双峰。
茶亭只是一座一层的平房,没有碧瓦飞甍,没有雕梁画栋,却有着厚实坚固的糯米石墙。这种墙用糯米粉砌成,可以历五百年而不倒,客家先民们的智慧一至于此。仔细查看,茶亭虽然破败,墙体却是完好的,只不过在一次次秋雨春水的洗礼下,墙上留下一道道污浊的痕迹,仿若往昔艰难岁月流下的泪痕。
我们就坐在路边歇了会。回望来时路,从南湖村古道入口进来,到达茶亭这里的确过了九折十八弯。
终于站到了丫髻缺茶亭,还是挺能体会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自豪感和成就感的。
想以前茶亭上的守亭人,枯守古道,端坐春秋,时而为素昧平生的过路人喝上一杯热茶。这算不算边生活边修行呢?在心灵深处,我也向往拥有这样的人生体念。
如果今后开展古道旅游的话,我想说我要来这里做志愿者,我也来做茶亭的守亭人。我要坐在丫髻缺茶亭的门槛上看日出东方,看霞光曙色;看落日余晖,看黄昏蜻蜓。看累了就起来走走,在路边的树下听风轻轻吹过,踢踢路边的小石头,然后捡起几片不知名的树叶,迎风一扬,看它们顺着山风的方向飘落深谷,或飘上树枝,或飘向更远的未知。
从容履俗世,何处不快哉。把日子过成诗,那么茶亭又何尝不可以是观心自在的快哉亭呢。这方面,苏东坡就是过日子的高手。且看他《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虽然宦海失意,一贬再贬,离政治中心越来越远,但他却在一路向南的贬谪中过起了神仙日子,又不忘偶尔浅尝人间烟火。这不,这回他约三两好友在快哉亭饮酒品茶,顺便拿兰台公子、庄生揶揄打趣,悠哉乐哉。不可救药的乐天派啊,他就是这么自带可爱。
因为这个破败的茶亭,记住了丫髻缺,我想起了快哉亭。这是个心灵安放的地方,在这里与青山绿水为伴,与朝阳落日为友,再邀三两清友在旁,这是不是咱们梦中的山水盛宴呢?当然,这就是山水盛宴,就是我与丫髻缺约定的死生契阔。
(四)“小西藏”里的百香果庄园:要放青山与客看
快中午12点了,不得不和丫髻缺茶亭说再见了。
丫髻缺是重要分界点,往北是热水镇,往南是青州镇。现在得下坡去往青州镇方向,走不远就是青州镇的星联村。黄委员就在那里等我们。
肚子饿,心里急,沿古道又走了半小时,还是无人等候!不由得想:不是说路不远吗,不是说在不远处等着我们吗?人呢?!
又转过几个山沟沟,远远看到山脚下的路边站着一个人在挥手,烈日映照下整个人闪闪发亮,是我们的黄委员!心里有些许感动,有缘的人哪,总是在你疲惫的时候出现,在你需要的地方出现!
黄委员带我们到了一个庄园,说就在这里吃饭。进了庄园,发现这个庄园其实是个大农庄,好几个山头全是绿油油的,在秋天的阳光下越发绿得发亮。这,哪有一点秋天的样子嘛。
“西风不是吹黄落,要放青山与客看。”坐在秋天的门槛,本以为繁华落尽,没想到一转身却掉进了春天的怀抱。对,就是这种感觉。这个庄园很别致,我在秋天里看到了春天。
问了一下庄园的服务员,她竟然也不知道农场究竟有多大,只是说有次走路走了两个多小时也没走出去。够大的吧!
原来青州镇地势较高,平均海拔米,大部分高山达米以上,被称为河源的“小西藏”。这里海拔较高,常年云雾缭绕,气候湿润,山高林密,昼夜温差大,而且方圆几十公里无任何工业污染,空气清新,水质优良,非常适合种植百香果和猕猴桃。
吃罢午饭,我溜出来在庄园阳台坐了一会。想起河源一个文友说过,退休了就找个地方搞农庄,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据说刘伯温退休时作了首诗:
买条黄牛学种田,
结间茅屋傍林泉。
因思老去无多日,
且向山中过几年。
为吏为官皆是梦,
能诗能酒总神仙。
世间万事都增价,
老了文章不值钱。
青州山村的秋日,明媚静美,平实温馨。回去就给那位文友推荐,我觉得他比刘伯温有福气。
抬望眼,天空湛蓝如洗,一抹淡淡的流云飘过。天空下的农场,个个山包一片翠绿,山下隐隐可见溪流淙淙。不远处的阡陌边上,几株叫不上名字的小草顶着黄花,在初凉还暖的秋日里,颤巍巍迎风摇晃。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越王钱镠家书一封,书中二语艳称千古。如若有情,或可趁此时节,邀君同赏陌上花。
(五)从张屋到冷水径:煮一壶清茶把前尘往事都泡上
就走过的古道来说,我觉得冷水径的古道最是完好,最是舒坦。
路上碰到几个在茅草丛中挥镰的农妇,她们是当地政府请来开路的。在她们的努力下,一段又一段原本被茅草湮没的古道终于重见天日。
走在古道,处处有惊喜,不由得驻足欣赏。老古、阿天他们走得快,一会就淹没在前面拐弯处的茅草中。我举头四顾,秋色已深,道旁秋叶泛黄,急忙在后面一脚高一脚低地赶着。古道偏僻,几个弯一拐,几丛树儿草儿一遮,前前后后便剩下我一个人,着实有些发慌。
古道似乎越走越长,越走越狭,忽然发现古道从一片竹子林穿过,好几个地方几乎已被竹子拦腰截断,要小心翼翼拨开竹枝才能安然通过。其间,发现古道有些大块一些的旧砖石块上似乎刻着什么字,凑近仔细看又认不出来。走过一座石桥,石桥低矮的栏杆苍苔斑驳,一阵秋风,几声乌啼,似乎回到那个古道西风瘦马的年月。
好在没多远,又看到阿天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一个叫门井的地方,阿天说:“搞茶喝!搞茶喝!”
老古乐哈哈地支起炉具,煮上一壶清茶,顺便把前尘往事都泡上。
曾听过一首《和平山歌》,唱的是女孩送别情人到赣南去谋生。但凡日子过得下去,谁愿意离开热恋中的姑娘,背井离乡,踏上古道,走向前途未卜的远方呢。
历史上的和平县也有大户人家。著名的林寨古建筑群就包括了大夫第、司马第、当铺、颍川旧家、广文第、谦光楼。古建筑的旧主人,在农民眼里全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享福的总是官家富人,但历史毕竟是庶民的历史。很难想象,在没有现代农业的过往,农民乡亲们在限的土地上,起早摸黑,春耕夏种秋收冬藏……最辛苦的劳作,最低的生活消费,憨厚的农民们没有怨言,他们除了使劲折腾脚下的土地之外,就是艰难走在古道上讨生活。
但是在古道讨生活也不容易,除了肩挑背驮,更可怕的是要面对猖獗的匪患。和平县之所以叫和平,就是因为历史上这地方不太平,闹匪患闹得厉害。王阳明剿匪成功后奏请朝廷建县治,出于当地百姓祈求日子太平、安居乐业的愿望,遂命名为和平县。
艰难的日子里,生命尚且那么蓬勃。现在,农民乡亲们的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生活充满了希望。希望古道的发现,能继续造福沿线的农民乡亲。
继续在古道穿行,有些地方修竹如盖,将古道紧紧裹在其中。这样的路段大致有五六百米,前面已无路可去。原来前面古道长满了竹子野草。人不走了,大自然就顺手把古道接管了去。正踌躇,看到几个农妇挥镰开路,这么看来,人类和大自然轮换着接手古道。其实人、自然、古道谁是谁的主人,这可理不清。或许清人张廷玉能给你答案:
南来北往走西东,
人生杳杳在其中,
天也来空地也空,
换了多少主人公。
……
(六)风门凹:和童年撞个满怀
从古道的冷水径路段出来,黄委员已经在路口,旁边还多出一位壮实的汉子,那是青州张镇长。
张镇长是豪爽人,他手往山上一指:上面就是风门凹,凹里还有座关爷庙。在张镇长、黄委员的引导下,我们从山脚下往上爬。
从山下往山顶风门凹这一段古道,也许现在还继续有人走动的缘故,保存得比较好。古道大致两米宽,台阶用麻石条子砌成,破旧但古拙。我注意到不少麻石条子已经没有棱角,这得经过多少行人的踩踏,经过多少岁月的打磨。
古道两树木葱茏,一些路段的古道头顶都缠满藤本植物,遮天蔽日,山风掠过,人行其间甚是凉爽。且走且欢喜,再往山上走,黄委员从路边草丛里转出来,双手一摊,竟然是一捧紫黑饱满的山稔,熟透了。
印象中,农历七月十四前后正是漫山遍野采摘山稔的时候。小时候的暑假,从割稻子开始,到采摘山稔结束,孩子们的笑声都飘在田野上空。
我估摸着,青州气候比较凉爽,所以中秋过后的山头竟然还是满树满枝的山稔。生活中潜藏着多少细小的美好,流淌了多少的好时光,只不过我们都在忙碌中忽略了它们。
忽然阿莉叫起来:你看这就是黄果树。因了对黄果粄的念想,大伙凑过去,果然仍然是童年的记忆里那个样子。没错,真是黄果树!
同行的几人都是来自农村的客家人,就知道叫黄果树,正式学名倒没有人知晓。
黄果树是四季常青不落叶的。小的时候,老家的山头田埂到处都是。当年还是放牛娃,把牛往山上一赶,找个小山包,躲黄果树下乘凉。如果初秋,黄果树结满青黄青黄的果实,一夜秋风后,果子落了一地,把泥土都染得金黄金黄的。
只不过岁月无痕,竟然噎了许久才想起来。没想到在古道与黄果树打个照面,仿佛不经意间和远去的童年时代撞了个满怀。
几次忍不住把脸凑过去,细嗅那依然熟悉的味道,那么鲜,那么甜,那么香,眼睛不由得湿了。这,就是我的童年。
摘了两片叶子、一颗果子,偷偷放在裤兜里。一路走,一路歇,不时捏捏兜里,感觉果子还在,叶子还在,童年还在,当下心安。
在黄委员的帮助下,我们挖了几棵黄果树苗。我要了一棵,我要把满是童年记忆的黄果树种在家里阳台,看着它抽嫩芽,长叶子,开出花来,结出黄澄澄的果子来,就像枝头挂满黄澄澄的岁月。我甚至都想好了,早上醒来,一抬眼能看见枝叶悄悄探入窗台。夜里,我就在阳台支个茶座,任风吹过簇簇黄果树叶子,没准能听到四季轮回的清脆回响哩。
(七)关爷庙:关某人在此等候久矣
登顶风门凹,大概花了70分钟。顶上关隘处便是关爷庙,是古道上行人歇脚的地方,也是附近村民拜关公求护佑的所在,现在是和平青州镇与连平绣缎镇交界处。
此时下午5点多,天气尚清朗,俯瞰南面山脚下,一个规划畅达、狭长绵延的小城镇深藏在青山绿林中。张镇长说,那便是连平县绣缎镇。
关爷庙显然是翻新过的。庙不甚高,殿不甚大,却打理得干干净净,关二爷提刀端坐,威风凛凛。向关二爷合掌拜了拜,耳边仿佛响起他老人家洪亮的声音:各位客官,关某人在此等候久矣。比较奇怪的是,关爷庙只有两个侧面,却没有正门。向着青州方向的侧门上写着对联:
殿宇辉煌人杰地灵千古迹,
神功浩荡民安物阜万家春。
向着绣缎方向的侧门写着“关爷庙”三个大字。据说关公因其忠义被奉为财神,担负着“庇护商贾,招财进宝”的职责。一般认为,民间之所以尊崇关公,原因无非有三:一是关公生前十分善于理财,发明日清簿,是会计专才;二是关公信义俱全,而商人谈生意做买卖最重义气信用,故尊奉之;三是关公常显圣助人渡过难关,而生意场上受挫、人生旅途遇险乃常有之事,故人们尊奉关公,祈求关关难过关关过。匆匆赶路的过客们到此歇脚,应该很是心安。
风门凹扼青州、绣缎咽喉,正卡在古道的紧要处。古道森森,来往求生活的人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关二爷庇佑他们平安和挣钱吧。至于为什么没有正门只有侧门,恐怕就是关二爷特有的善意了,他要看着行人在眼前经过方始放心。人们过风门凹关隘必从关爷庙的侧门进,再从另一侧门出,绕庙他行根本没有别的路。
这个关爷庙,似曾相识,在记忆深处努力搜索,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真是奇怪,如果说有前世今生的话,那么前世我一定来过这里,在这古道上讨过生活。我在关爷庙周围转了转,磨磨蹭蹭舍不得离开。
暮气渐渐压顶,张镇长、黄委员在前面带路,回头还不断催促我们下山。不得不下山了,再回首,山顶的关爷庙渐渐消失在暮色苍茫中。我想,这关二爷守在山顶多少年了,从明清守到民国,从民国守到现在,这一头保护行人平安,那一头还要庇佑商人发财。神仙和俗人都一样,俗人认真生活,神仙自会护佑,各守本分而已。
正这么想着,倏忽已经到了山下。张镇长、黄委员已在山下等着,他们在夕阳下站成了两个长长的剪影。
站着又聊了一会。张镇长显得很兴奋,急切地向我们描绘了这条古道未来的开发设想:说对青州境内的古道好好规划,先把古道尽量恢复起来,沿途栽种银杏等观赏植物,古道两边的耕地种上油菜花等具有观赏性的经济作物。张镇长很热情,非请我们出主意提建议不可。
有个词叫“反差萌”。城里人向往田园,农村人向往都市,越是与自己日常生活反差大的生活方式,人们就越向往。
设想若干日子之后,游客们走在古道上,春赏百花夏赏绿,秋观红叶冬观霜雪,依着四季的脉络寻幽访古,那便很好。
(八)青州:小镇很美等你来爱
赶回青州已接近晚上7点,晚饭就在张镇长家里吃。张镇长说,这是家宴,饭菜是家人做的,然后手一摆:你看,这是我爱人,这是我小孩,转眼都读初中了。
孩子读的是青州中学,刚刚就从那里匆匆路过。从车窗往外张望,校园挺大,操场灯火明亮,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在徜徉嬉戏。张镇长说,学校都是开放式的,校园晚上便成了镇上居民休闲的公园。
张镇长自豪地说,我们青州教育还不错,是省教育强镇哦。我对于青州的最初记忆,来自龚自珍名句: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当时老师摇头晃脑,不标准的普通话依然在耳边回响:“中国,又称华夏、神州,也叫九州。哪九州呢?他们是冀、兖、青、徐、扬、荆、豫、益、雍。”那时开始知道中国好大,家乡好小,可是青州又在哪里呢?年纪稍长看水浒,记得有《三山聚义打青州众虎同心归水泊》这么一回,惊觉世情有时真凉薄,仗义兄弟情更深。又多少年过去了,兜兜转转,趁行走古道的机会再到青州。虽然此青州不是彼青州,但青州连结着我的童年和少年,依然倍感亲切。
老古说,和平县的地名有意思。比如林寨、古寨、彭寨等镇名,貌似云贵等西南省区的少数民族的地方名称,“寨”字林木森森,望文生义似有山高林密的意思。而青州,州府大都,似乎高大上一些。
晚饭后,我们到张镇长亲戚家的农场露营。可惜了,这次古道之行步履匆匆,以至于老古他们都没时间好好审视青州小镇,只知道它深藏九连山腹地,南依连平县绣缎镇,北靠热水镇,它的美丽藏在山中,触手可及。
青州到底是什么样的小镇?其实我是知道的,它如山居村姑,单纯美好,又朴实可亲。早在年我就来过,还在镇上住过一晚。现在闭眼就能想见,绕镇而过的小小河道,清澈见底,游鱼来回追逐。傍河而建的老民居,老民居前面就是小河,孩子们撸起裤管在河里戏水,女人探身在河里淘洗。河边几户民居正升起袅袅炊烟,炊烟随风飘过河对岸的柳树枝上。几个老人在柳树下,或甩手锻炼,或坐着下棋,旁边一个戴眼镜退休教师模样的老头手里拿本什么书坐着。这境况让我想起恬淡的江南乡居:
老屋苍台半亩居,
石梁浮动上游鱼。
一池新绿芙蓉水,
矮几花阴坐著书。
小镇百姓当然有他们的沉浮荣辱,但又能如何呢?日子总归是平实而安逸,缓慢又悠长,就像白天走过的古道,承载历史,伸向远方。
看惯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厌弃了虚荣的鲜衣怒马,我还是喜欢小镇生活。我很想跟老古说,青州镇有许多古老建筑,其中蟹形屋近年历史,保持还比较完好。不仅如此,小镇里还沉淀着古韵的梦,找个周末追寻吧,我们到街头巷尾转一转,踩踩尚保留着的旧时青石砖洼,访访流水人家。又或者到垂柳旧巷,看稚童放飞纸飞机,听老人讲述前尘往事……
小镇很美,等你来爱。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和小镇相处,那么我告诉你:在我的家乡,镇上有个修自行车的小伙,年轻的时候别提多帅气,后来和一个镇上姑娘结婚了。前段时间回老家看到他们,小伙子早老了,还在修他的自行车,姑娘也老了,还在旁边给他递扳手擦额头的汗。小伙子爱家乡的小镇,爱身边的她,他爱的方程式就是:细水长流,一生来相守。所以,如果你爱上一个小镇,就要把小镇当作她,和她从红颜守到白发。
10月6日,吃过早餐,自行驾车离去。青州镇的山水有情,一路都是群峰逶迤,流水汤汤。车子爬上一个长长的坡,往回一望,那青州小镇深藏在莽莽群山中,历经千年,阅尽尘世,却仍恬淡安然,静谧神秘。
本文来源:河源日报